第一次看到“荼蘼”这个词是在亦舒的小说里，十六七岁的年纪，闲暇时喜欢在学校旁边的小书店看书，不大的地方，因了满室的书香有一股别样的静谧，老板娘有一双清透的眼睛，眉梢弯弯的却是极其的明亮，神情恬淡，总是穿碎花的纱裙，坐在收银台的凳子上，同我一样捧一本书，偶尔回头能看到她额前的发丝倾斜下来遮住嘴角，间或我们会交谈几句，很少，只是那样的气氛让人忍不住着迷。一个夏日的午后，又躲在那里隔开室外的喧嚣，信手拂过书架上的目录，看到了那本《开到荼蘼》。怎么会有那样的名字呢，那么奇怪，读起来却是艳艳生香，唇齿间都叠着一股缠绵悱恻的宁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荼蘼”原来是一种花。椭圆形的花瓣，白色的蕊散着清冽的芬芳，经久不衰，那个时候我才懂得这是一种断肠的花，用尽全力的开一遍，纵使没有完美的结局，一场花事了无痕，也不枉这一季的繁华。

　　就像那为爱而歌的荆棘鸟，用身躯穿透树干，也不过是为了那一次生命的绝唱，在爱人的怀抱里安眠。这是爱情的结局，壮烈，却也无奈。彼时觉得这样的浓烈真是令人振奋，后来年岁渐长，愈发喜欢平静的看人看事，开始觉得“开到荼縻花事了”那样的忧伤太过决绝，如果可以我情愿“对目形单望相护”“寸寸丝段愁华年”只要有藕断丝连的机会，何苦要将这一身的疲惫留与自己背。我不知道的是，这世上有些人的情感却是如“荼蘼”的，谢了就残了，再也缝合不起来了，即便来年再开，身边或许就不是同样的人了？这让我想起顾城，那个男子，一边书写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去寻找光明”，一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带着自己的爱情埋葬在了那个黑暗逼仄的地方，或许他的爱就是这样的吧，开了一季，这一场花事散去，依旧留在最生动的时候，永远不会老去，永远优雅的俯瞰着那些牵牵绊绊的情殇。

　　这样的爱一个人，一点退路也不留，一点遗憾也不让其展现在眼前，这是生命原始柔韧延展的境地，附着在那一条爱情线上，蔓延成篇。那么就让这一季我只为你而开，只为你而合。

　　佛见笑，独步春，在雪小禅的散文里读到原来荼蘼还有这样的别称，更是美好了，我是极欢喜那样的词语搭配起来的名字的，中药里有好多这样的名，譬如“连翘，白芷，独活”感受着这些字词在舌尖翻转时心底就仿佛裹着陈旧的故事，幼年的时候，因为胃不好的缘故，经常在邻村伯伯家的药房里看病，每次穿过他家小小的庭院，左转弯的角落里向前迈几个台阶，就能看到坐落在那里的药房，常年的飘散着中药的味道，一包包码的整整齐齐在柜子上，旁边用毛笔字写着药的名字，我总是隔着柜前的台子注视着那些用线绳包好的药，想要用手轻轻的碰触，却又仿佛不能触及的物事，有时候也会看到别家在院子里生了炉子，文火细细的煎着药，有青烟缕缕散在天幕的一角，许多人都说中药极苦，然而我每每想起那清冽的气味，总觉得裹着暗香在里面。

　　这大抵就是埋藏在心底的沉沉三味吧。而有的女子也如这沉沉的味道，骨骼魅惑，媚眼如丝却是冷艳异禀，去年在一座破落的古巷游玩，在巷口就邂逅这样的女子，黑绸缎的裙子，蜗居在一把竹编的藤椅里，指间夹着香烟，烟雾笼罩着她的脸，不甚分明，隔着路边的古槐树，能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戒指，那样怅惘的姿态，那样恣肆的模样，好像世事前面隔着一扇屏障，以一种不管不顾的姿态将自我隔绝在尘世之外，多么的自我，那日，我在槐花飘满头顶的空气里隔着一弯斜角注视其良久，在不经意的时刻，她就成了眼底的风景，我记住了她手中的烟，和那执烟的姿态，她就是她，和任何人无关，只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若女子如荼蘼，应该是这样的吧。张爱玲说“人生是一个苍凉的手势”，一句话道破禅机，摊开手掌的纹路，一点点的铺展开来，承载着多少寂寞的味道，能说出这样话的女子怎能不寂寞呢？那是一种参透红尘之后的淡然，她不遗余力的将这些苍凉塑造成模板定格在文字下的女人身上，《心经》里的小寒，那个桀骜的女孩子坦坦荡荡，毫不避讳的爱着自己的父亲，在守卫爱情的战役里说出”若你不爱她，纵使将我发配到西伯利亚，你依旧不爱她？”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尽此一搏，心底装了多少落寞？《倾城之恋》里最深刻的镜头就是白流苏将手掌沿着墙壁拍下一个个的掌印，在暗沉的夜幕下，一个女人的孤独不是隔着话筒说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以消除的？

　　只是爱着的时候，谁不愿意自己是他心口滟滟的朱砂，窗前白白的月光，那些飘不散的寂寞宛若细碎的沙粒硌在眼睛里，最终流出泪来，等到爱情萎谢的那天，却是再也不能穿透尘埃开出花儿来了。这一路走过来，褪去年少的青涩，直至最终在年华里安身立命，曾经蒹葭苍苍，一身锋芒的意气少年，而今墨绿殆尽，圆润通透的样子，讥诮非凡。谁又能说出什么不好呢？不过还是遗憾，遗憾那游走的时光里没有能够塑造的完美。可是这世间的憾事又何止这一件呢？你说着你不来，我不老的誓言，最终还不是任岁月的烟尘风干了额头的红斑？

　　只是这一夕纵使有朝一日开到荼蘼，也要尝遍这姹紫嫣红，春光无限。偶尔回首，还是往昔那落满杏花的粉白小径，铺满了街头，在脚底层层叠起圈圈涟漪。嗅着那温润的香，一丝丝，在暮色四合的篱笆墙下或者朝阳新生的红砖绿瓦旁，还是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