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佳怡，赵春森，孙娜，李文昊，姜德友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

龙江医派是近现代我国北方崛起的中医学术流派[1]。1937年7月—1941年11月，处于伪满洲国统治下的黑龙江地区发行了有史以来第一种、也是抗战时期黑龙江地区唯一的一种中医药学术期刊——《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月刊》（后改称《滨江省汉医学月刊》，以下二者简称《月刊》），为新中国成立后龙江医派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群体及学术基础[2]。

黑龙江省地处边陲，文化基础较薄，中医声势较内地为弱[3]。1929年，余云岫等人向国民政府提出废止中医的提案，虽在中医人士的抗争下未能得逞，但对包括黑龙江地区在内的全国中医药事业都产生了负面影响[4]。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黑龙江地区进入抗战时期。1932年3月1日—1945年8月，日本侵略者在包括黑龙江地区在内的东北四省建立伪满洲国。伪满政府改称中医药为“汉医药”，以便去“中国”化；
相继颁布《汉医法》、公布《汉医考试令》、成立伪满洲中央汉医会[5]。表面上，伪满统治下的中医药事业较以往得以规范化发展，但实际上，伪满政府初期的举措旨在停办中医教育及执业考试以消灭中医，后又奴化中医以解决医疗需求、促进社会稳定，同时通过考试和监管逐步瓦解和弱化中医药学术文化特色及传承体系，实现文化侵略[6]。

在这中医药事业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从上海中国医学院毕业的吉林人士高仲山携妻赴哈尔滨悬壶开业。他与哈市名医安世泽等41人自1935年11月起筹办中医药学术组织，集结了来自道里新安埠区、道外正阳区、道外太古区、南岗马家沟区、香坊区、顾乡屯区、太平桥区的首批会员294人。于1937年2月1日获得伪哈尔滨警察厅认可，设立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并于3月8日在道里商务会会场召开首次全体会议。参加会议的217位会员推选出会长高仲山，两位副会长安世泽、高香岩，五位评议员纪铭、李德荣、王俊卿、高文会、阎海门，八位理事刘巧合、安子明、宋瑞生、李修政、章子腴、韩凤阁、马金墀、孙希泰。

从高仲山为《月刊》题写的发刊词可见：“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为本市汉医唯一之职业团体，本月刊为会员唯一之学术讨论机关。本刊除竭力贡献于会员并请会员爱护外，更愿竭力贡献于外埠诸同道，尚祈诸同道加以匡助。”他以“半半斋主”的名号倡议：“谋国民之健康是尽忠卫国的惟一要图，医术之盛衰影响于国计民生，医术之精窳关系种族之强弱”“整理改进汉医学术，是我们汉医界的责任。提倡促进汉医学术，也是一般社会的责任。”

第13期的一周年纪念号上，高仲山通过卷首语和周年纪念感想表达了坚持久办刊、办好刊的意愿，重申了“以期学术之研究改进”的创刊宗旨，并言：“思欲标医林以寸草，助学海以涓流，或发挥个人研究之所得，或理董先贤论著之伟制，意挽狂澜，思振颓势。”

1937年4月8日举行的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第2次职会员联席会议报告发行《月刊》简则并当众宣布通过。5月8日举行的第3次职员会议上，通报《月刊》手续已完竣，并由伪哈尔滨警察厅呈报伪民政部；
月刊印刷费为伪币47元，自官厅批准发行出版日起按月支给。6月18日获伪民政部颁发的发行许可后当即整理《月刊》稿件，待手续完竣后付印。

7月8日举行的第4次职员会议上讨论组建《月刊》编辑部，以编辑人高香岩为中心推选陈志和、安子明、宋瑞生、杨雨膏分担编辑、缮写、征稿等工作；
同时讨论决定《月刊》除赠与会员免费阅读及呈送各主管官厅外，其他公私法团及个人订阅者每人每份售伪币3角，全年12期共3元（包邮）。7月15日晚九点，《月刊》部第1次会议在道外正阳十四道街高仲山开设的成德堂中医诊所举行，会议讨论决定以文牍致函的形式向所有会员征稿；
陈志和、安子明、宋瑞生、杨雨膏共同选辑并分头约聘特约撰述人，杨雨膏、高香岩、安子明负责删削，陈志和负责缮写，宋瑞生负责校对；
每月8日前整理完稿件、15日前付印、25日前呈送主管官厅、28日发行。

《月刊》的第1期由哈尔滨新城大街131号的广记印刷局印成，实际容量超出原计划的20篇、40页近一倍，可见会员投稿踊跃。

《月刊》大致为16开本，幅面宽14.8 cm、长20.4 cm，繁体字印刷，从右至左竖行排版，每期正文38～70页不等。

封面右起第一列上为日期、下为期序，正中为高仲山书法题写刊名及“高仲山题耑”小字与“中山”篆书朱印。第31期更名后，左下角增“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月刊改题”的说明。除手书刊名及署名、印章外的其余文字均为印刷体宋体约四号字大小。

封面图设计约每年更换一次。第一年为边框式，边框为宽2 cm的麻织纹理彩条，每期更换彩条颜色，中部为半透明仿宋体《黄帝内经》第一卷目录及首篇原文选段，字体颜色与边框相同；
第二年为每期更换底色的纯色阴刻人参图；
第25～28期为白框式，上框2.5 cm、下框2 cm、左右1.8 cm，中部为菱格纹底描边阴刻赵孟頫草书《急就篇》医药部分节选：“第廿三灸刺和药逐去邪黄芩伏令礜茈胡牡蒙甘草菀梨卢乌喙付子椒元华半夏皂夹艾橐吾弓穷厚朴桂栝楼款东贝母姜狼牙远志续断参土瓜亭历桔梗龟骨枯”；
第29～53期为每期更换底色的纯色阴刻草书嵇康《养生论》节选：“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精神之於形骸。”

《月刊》自1937年7月—1941年11月共发行53期，从未间断。刊发包括547篇学术文章在内的多种文章626篇，其中发表来自现黑龙江省区域内20余市县的74位中医药从业者学术论文351篇，还收录了部分上海、吉林、辽宁等地知名医家的精彩论著。初期出现过“学说”“医论”“专著”“医话”“医案”“表格”“杂俎”“译述”“药物学”“史记”“记录”“质疑栏”“无电广播”“歌赋”“题字及纪念文”“医药消息”“记载”等栏目，视每期稿件随时增损，自第31期改版后仅按内容归类排版，不设具体栏目。

涉及中医经典理论的探讨主要有：《内经标本治法之研究》《内经解释》《内经脏腑相通之确解》《内经生气通天论浅释》《冬不藏精春必病温解》《冬不藏精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经云阴不胜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经云“风寒淤于腠理闭塞发热”-理由-症状-治法》《三焦有名而无形的解释》《五脏所藏》《内经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其所以溢泻之理解》《伤寒歌诀六经证治之提纲》《伤寒标本之研究》《风伤卫寒伤荣与风伤荣寒伤卫辨》《注伤寒之书有谓寒伤荣风伤卫者有谓寒伤卫风伤荣者论》《伤寒三阳经病证治辨》《谈太阳病》《伤寒新旧学说的沟通》《张仲景论著与医所称的伤寒之研究》《张仲景考证》《不读伤寒不可以治时病论》《伤寒六经分证表》《伤寒阳明篇论》《六经标本病略述》《伤寒方一览表》《“伤寒脉浮滑此表有热里有寒”的正误》《伤寒热入血室条勿犯胃气及上焦必自愈浅解》《伤寒温病病情不同治法亦异说》《伤寒和温病的鉴别》《伤寒由毛窍而入温病由口鼻而入辨》《温病浅说》《温病—伏气》《冬温》《湿温伤寒症》《疫气与温毒病状脉象主治区别》《营卫气血之界说》《湿温证谈片》《新感秋燥说》《金匮妇人脏躁悲哀欲哭如有神灵所凭解》《痓和痉》《金匮血气入脏即死入腑即愈两节意同而有气实脉说之异解》《金匮痰饮悬饮溢饮支饮之商榷》。论医理的《无阳则阴独论》《阴阳二字的界说》《阴阳论》《命门的解释》《六淫和七情》《汉医论气化之原理》。

论述证治方法的有《麻疹》《麻疹与伤寒同类说》《瘟疹三字经》《葡萄疫毒》《蝦蟆瘟》《脑膜脊髓炎的研究》《烂喉痧丹痧辨》《白喉症论》《汉医药治天花痘疫的优点》《初春流行感冒与伤寒温病不同其理由治法》《痢疾的原因和治疗》《痢疾概论》《肺病和麻黄》《肝气病》《胃脘痛与外感内伤》《子宫癌》《尤在泾治痰饮七法》《风痨臌膈脉证治法》《难产之治疗》《霍乱论治》《裩裆散治阴阳易之经验谈》《癫》《呃逆》《呕吐》《暑有阴阳之别试详述证治》《壮火食气少火生气解》等，涉及内科（心疼、痢疾、肺病、肺痨、淋病、中风、癫狂、消渴、咳嗽、霍乱、胃脘痛、结胸、痞、疟疾、惊风、呃逆等）、妇产科（月经病、子宫癌、习惯性流产、难产、产后乳汁不下、产后病等）、精神神经科（汉医用心理诊疗法、情志病、神经衰弱），外科（麻疹、猩红热、羊毛疔、痔核、乳痈等）、疡科、儿科、五官科（眼病、白喉）、鼠疫及防治天花（痘）、怪症、狂犬咬伤等。

方药研究，尤其是经方研究是《月刊》文章的一大主题，如《白虎汤四逆汤之构成与主治》《四君子汤解》《五苓散与猪苓汤二方合论》《六一散之研究》《脾约丸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合论》《伤寒药方精确可用》《人参败毒散之研究》《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的研究》《久服熟地有无利弊》《决明子之研究》《汉药新编》《黄连之研究》《车前之特效》《白术黄芩说》《白头翁之研究》《石膏的研究》《元参之经验谈》《阿胶的功用》《苦寒药与甘寒药治疗上之区别义》《药物之温补与寒泻琐谈》《哈尔滨满人药学研究会之分立并向哈药届进一言》《药物学谈》《再谈药物》《汉药产地略谈》《煎药服药怎样能合理化》等。

中西医汇通论述也为《月刊》论文热点。如《医学与科学》《汉西医学笔谈》《汉医太极与西医细胞两说之汇通》《中西医眼科之比较》《答友人论后世注释本草之误及恐水妊娠等各种病理书》《答锦邑胡海涛君函询中风病理书》《答友人论胎儿在子宫内传染病理书》《脑髓说》《心脏病之亢进与麻痹》等。

除此之外，还有论述学习方法的文章，如《研究医书之我见》《读<伤寒>的方法》《学医贵有恒说》；
论养生调摄的文章，如《胃的卫生》《醉以入房》《西瓜》《关于羊肉》《橄榄》《烟酒茶》等。

《月刊》还注重整体策划的专刊专号。如第15期专述鸦片问题，第38期针对当时流行的肠伤寒设湿温时疫（肠窒扶斯）专号，第48期为“哈尔滨汉医学讲习会专号”，总结公布了办会动机、招生简章、通告与广告、成立日记事、开会辞、讲师及学员名簿、课程表、收入支出预算表等信息。还常有连载文章，如高仲山《黄帝内经素问合解》《病理学》《丸散膏酒标准配本未定草案》、高镜清《先慎堂医论》，陈志和《古医小志》、李西园《西园医案》、黎雨民的《汉西医学笔谈》等。其中，以《丸散膏酒标准配本未定草案》为蓝本修订而成的12万字中成药制剂标准著作《汉药丸散膏酒标准配本》于1939年11月正式发售，每本售价伪币6元。

名家题词、书画、处方真迹等作为期刊的独特印记，为中医药期刊增添了人文色彩，提高了期刊的辨识度。如第13期的一周年纪念号上，伪民生部保健司长张明峻为刊物题字“汉医之光”。在发刊两周年时首都汉医会长曹寅寄来亲笔题字“仁言利溥”，著名官僚白铭镇题词“医术精华”，沈阳中医孙允中（后任辽宁中医学院副院长）题词“学术昌明，颇树新声”，泰来县医师会副会长吕国藩题“大集生命长城，发挥医理，吾道用宏”，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编辑杨雨膏题词“学有素修，集思广授，吾道昌悠”。

某些文章中散在部分作者简介，如哈尔滨名医高仲山、安世泽、高香岩、安子明、左云亭、房朗轩、纪钰、李执中、陈志和、宋瑞生、刘占钧、王子良、于龙潭、杨雨膏、柳凤池、富赓三、李德荣、王俊卿、刘巧合、郁仲谋、马金墀、刘占钧、李文涛、纪铭、高文会、阎海门、李修正、章子腴、韩凤阁、孙希泰、黎雨民、王伯陶、谭祉祯、惠清士。其中，左云亭以妇科见长，安世泽以儿科见长，房朗轩专攻仲景学说，黎雨民以中西汇通见长。另有延寿县罗甸一，宾县真书樵，苇河县、毛子馨，双城县刘化南、张恩阁，青冈县李凤歧，木兰县李英臣，呼兰县王明五，巴延县金昌，安达县吴仲英，安达县李相宾，肇东县李全德，兰西县杨辅震，肇州县孙舆，郭后旗佟振中。《先慎堂医论》作者高镜清为阿城县人，以字行，旧业儒，年40后赴哈悬壶，设“先慎医馆”，1941年夏逝世，终年70岁，高仲山赞其“30年来，活人无算。学以仲景为宗，故所为文于伤寒金匮多发明”。

通过《月刊》可了解医政事件。如第40期载“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全满医疗业者患者输送飞行机献纳醵金名薄”；
第43期公布了伪满汉医考试通知；
第46期载“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临时全体恳谈会”上伪警察局卫生科董科长上训示的关于各种传染病的急速报告制度，精神病院贾院长作肠窒扶斯病菌学报告，并请会员用显微镜传观；
第52期报道了全国汉医会与滨江省汉医会筹建情况；
第53期总结公布了全国汉医会与滨江省汉医会筹建的情况，及伪满洲国第一回汉医考试初试考场设在新京、奉天、哈尔滨、延吉、锦州五地，哈尔滨作为黑龙江地区唯一的考场初试通过39人，处于中游水平。

各期末页记载了哈尔滨及外县汉医学研究会的会务记录及哈尔滨汉医学研究会各月份收支结算书、各月份月报表等。可知黑龙江地区中医药学术组织覆盖除哈尔滨外的呼兰区、兰西县、五常市、双城市、巴彦县、木兰县、延寿县、肇州县、苇河县、东兴市、宾县、珠河县、安达县、肇东市、青冈县、阿城区。其中，呼兰区、青冈县及道外正阳区会员数较多。

《月刊》在社会动荡、战火频繁、思想观念转型的时代背景下诞生，身处困局的龙江中医突破众多不利因素，在混沌复杂的社会背景中保持清醒的学术理念，扮演着重要的向导角色，体现出龙江医家坚韧不屈、切实奋进的心志。作为医讯信息的发布平台和集结中医药从业者探讨学术的阵地，《月刊》为不同层次、不同需求的读者提供了了解和研究中医药的渠道，加强了龙江医家间的沟通联络，促进了知识的传播，扩大了中医药的社会影响。以名家为核心的办刊群体和作者团队保证了优质稿源的稳定性、持续性，使期刊始终保持较高的学术水准和社会影响力。期刊发行的成功运作使“刊授”“函授”等跨地区远程教育得以实现，突破了传统中医行业信息封闭的状态，推动了中医教育的发展。《汉药丸散膏酒标准配本》的出版使《月刊》积累的出版资源得到充分利用，构建了期刊与医学教育、图书出版、行业发展等多领域相辅相成、优势互补的传播链，体现了办刊者勇于开拓创新的传播意识和编辑智慧。

综上所述，《月刊》刊发史实反映出龙江医派经历的曲折道路，其在办刊理念、主办者综合素养、期刊定位和策划、学术传承与发展、期刊资源的综合利用等方面为新中国成立后黑龙江省的学术期刊乃至当今科技期刊工作提供了有益启示，为龙江医派的成熟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促进了现代中医药的繁荣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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