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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文派意识的表现

2023-02-06 14:30:18

霍兴聪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所谓流派,一言以蔽之,乃是有自家主张的创作群体。而以韩文为绳墨的作家群之形成,非偶然事件,实是韩愈有意为之。他有着强烈的文派意识,即既要形成本派的文学主张,又要培养风云一时的一干作家。于是,在其努力下诞生的韩文流派积极活跃于大唐文坛,又推动了唐代古文的繁荣发展。

刘禹锡曾清楚点明了韩愈对唐文之向导作用。《祭韩吏部文》中有云:“奕奕金马,文章如林。君自幽谷,升于高岑。鸾凤一鸣,蜩螗革音。手持文柄,高视寰海。权衡低昂,瞻我所在。三十余年,声名塞天。”[1]可以说,唐代古文之走向与韩愈“权衡在我”的有意引导是分不开的,而这种引导建立在韩愈自我的创作主张及与之匹配的高超成就上,也就为本派作家之形成奠定了艺术价值观的基础。

唐代古文经过李华、萧颖士、独孤及、梁肃、柳冕等人之手,次第传至韩愈之流亚,并从此迎来大发展。正如《新唐书·文艺上》所言:“大历、贞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排逐百家,法度森严,抵轹晋、魏,上轧汉、周,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此其极也。”[2]其中,韩愈的“倡”功影响甚大,除了让他吸引如柳宗元等的同声之外,亦为他招来诸多门人,如李翱、皇甫湜、李汉等。“韩门弟子”中的古文家积极发扬韩愈文学观,名噪一时,强力支持了唐代古文与前代古文的抗行①唐代古文的成就历来公认,论证甚多,在此不作赘述。。

韩愈青出于蓝的古文成就不在于因循继承,而在于突破,这是他超越前辈古文家的关键。但为了清楚韩愈的突破之处,我们先得找到他与前辈作家的共同主张。众所周知,韩愈之前的唐代古文家如李华、萧颖士、独孤及、梁肃等,都有自己的创作主张,且韩愈与他们的继承脉络关系十分明确,龚书炽在上个世纪40年代的专著《韩愈及其古文运动》中已经言明①详参龚书炽《韩愈及其古文运动·第二章韩愈》所引《旧唐书》,商务印书馆,1945年版。。大致说来,韩愈与李、萧等前辈,“追求儒家经传之外,还把魏晋以前尤其是西汉文学作为古文规范而实践创作”[3],这是他们本质的共同点。概言之则为“两推”,即“推崇儒书”和“推崇两汉”,试作一一分析。

推崇儒书。李华在《赠礼部尚书清河孝公崔沔集序》中说:“文章本乎作者,而哀乐系乎时。本乎作者,六经之志也。”[4]3587他认为作者写文章要阐发六经之旨。而韩愈亦如此,不但自身汲汲于六艺,像《上宰相书》中言“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5]173和《进学解》中借群生之口为己言“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5]51,也时常称誉通六艺以学文章者,如《送杨支使序》所云:“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先圣贤之德音,以成其文,以辅其质”[5]284,皆自明也。

推崇两汉。梁肃在《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后序》中说:“洎公为之,於是操道德为根本,总礼乐为冠带。以《易》之精义,《诗》之雅兴,《春秋》之褒贬,属之於辞,故其文宽而简,直而婉,辩而不华,博厚而高明。论人无虚美,比事为实录。天下凛然,复睹两汉之遗风。”[4]6049他认为独孤及的文章一出现,两汉文风复见。事实上,梁肃把两汉文章当作评判标准。而韩愈在《答李翊书》中也提到过“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5]190,此种以汉文为美的价值观实是一脉相承的。

任访秋在遗著《中国文学批评史述要》②此书为任访秋先生未刊遗著。本文所引,出自其门生解志熙整理遗著后发表在《中原文化研究》上的文章。里说:“由李遐叔、独孤至之(及)到梁肃,其论(文学观)虽有详略之不同,而见地则如出一辙。”[6]这说明李、萧诸人的文学观有共同性,而基于此共同性,对比韩愈与他们文学观的差异就可行且简单得多了。考中进士前,在与独孤及等人往来时,韩愈就有很强的自立观念,《旧唐书·列传卷第一百一十》中早有说明:“大历、贞元之间,文字多尚古学,效杨雄、董仲舒之述作,而独孤及、梁肃最称渊奥,儒林推重。愈从其徒游,锐意钻仰,欲自振于一代。”[7]“个性倔强,自尊心也重”[8]的个人特点,以及父兄都擅长古文的家学背景,使韩愈很早就有了门户意识,并且逐渐提出了极不同于前辈的古文主张,时时引导标榜,正是这些极不同、甚至与前辈相左的主张使韩愈自立一派。除去“道”“气”“言”等双方相似,或不足以成为立派标志的主张外,归纳一下韩愈与李、萧等前辈的不同,即韩愈能自立一派的文学观,主要为“两不”,即“不废辞采,推重‘屈马’”与“不平则鸣,超越中和”。

(一)不废辞采,推重“屈马”

实际上,此观念涉及到文质问题,并且是一个内容与形式兼顾的健康文学观,尤其是在李、萧等人对文质关系与对屈原和司马相如的议论皆有失偏颇的背景下,它变得尤其重要,独具一格。韩愈扬弃骈文之事实,前人早有论述。桐城派刘开在《与阮芸台宫保论文书》中曾言:“夫退之起八代之衰,非尽扫八代而去之也,但取其精而汰其粗,化其腐而出其奇。其实八代之美,退之未尝不备有也。”[9]事实上韩愈没有明确的反对骈俪文之言论,他追求古道,反对以辞害道,并不为单纯排斥辞采。他多次说明这一点,如在《答李秀才书》中言:“愈之所治于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5]196在《答陈生书中》他又说:“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辞。”[5]197而在《送孟东野序》中则云:“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5]261可见韩愈治古为求道,但求道并不废辞,甚至爱好文辞,认为应假助文辞而善鸣。还是在《送孟东野序》中,他继续说道:“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5]261又说:“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杨雄,最其善鸣者也。”[5]261这表明韩愈对屈原、司马相如之徒非但不排斥,甚至因其善鸣而推许,此态度在《答刘正夫书》中有直接体现:“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5]232但李、萧等人对辞采和“屈马”的看法则正好与韩愈相反,试举他们有代表性的观点而分析。

其一,轻视文采。李华在《三贤论》中曾说:“郑卫方奏,正声间发,极和无味,至文无彩,听者不达,反以为怪谲之音,太师乐工,亦皆失容而止。”[4]3604李华秉持“尚质论”,以“文”为“质”的附庸,所以得出“至文无彩”的结论。独孤及也在《检校尚书吏部员外郎赵郡李公中集序》里说道:“志非言不形,言非文不彰,是三者相为用,亦犹涉川者假舟楫而后济。自典谟缺、《雅》《颂》寝,世道陵夷,文亦下衰,故作者往往先文字后比兴。其风流荡而不返,乃至有饰其词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4]4455独孤及认为“志”是“本”,“言”与“文”乃为“志”而发,此观点没有任何不妥。但是其“饰其词而遗其意者,则润色愈工,其实愈丧”的结论,却把志与文完全对立起来,并在其中暗含了鄙薄辞采的意味。由此观之,李华等人对文辞的看法实与韩愈不同。

其二,批判“屈马”。李华在《赠礼部尚书清河孝公崔沔集序》中有云:“夫子之文章,偃商传焉,偃商殁而孔伋孟轲作,盖六经之遗也。屈平宋玉哀而伤,靡而不返,六经之道遁矣。”[4]3587他的评判标准不离儒家经道,所以斥责屈原、宋玉就不足为奇了。又如他在《扬州功曹萧颖士文集序》中所言:“君以为六经之后,有屈原宋玉,文甚雄壮,而不能经。厥后有贾谊,文词最正,近于理体。枚乘司马相如亦瑰丽才士,然而不近风雅。”[4]3589李华借萧茂挺之口抒发议论,再一次批评屈原宋玉离经叛道,顺便微辞司马相如不近风雅。实际上这也是李华自己的观点,因为本文末尾他写道:“今海内至广,人民至众,求君之比,不可复得,难乎哉。”[4]3589此议论表明他赞同萧茂挺排击“屈马”。可见李、萧等人对“屈马”的看法也与韩愈大相径庭。

(二)不平则鸣,突破中和

此观念涉及对文学本体及文学价值的看法,是自立文派之基础观念。中国古典诗文的主流评判标准一直是“中和”[10]18,强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0]66“怨而不怒”[11]等中庸法则。然而,韩愈在《送孟东野序》中却提出了“不平则鸣”的主张,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
其趋也或梗之;
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5]260韩愈认为文章的本体是“不平”之情,很明显,此论与“中和”之标准相互违背。

“不平则鸣”的文学观不是凭空出现的,有它深刻的发展脉络。早在《上贾滑州书》中韩愈就有云:“丰山上有钟焉,人所不可至,霜既降,则铿然鸣,盖气之感,非自鸣也。”[5]735此文作于韩愈二十三岁谒见贾耽之时,感激愤悱之情溢于言表,以钟喻己,自言应时而发,所以接下来又说:“是宜小子刻心悚慕,又焉得不感而鸣哉!”[5]735这段议论中的“鸣”明显不是中庸声调,激愤之感已开不平之情的先河。二十八岁韩愈考中乡贡进士,曾两次上书陈述偃蹇郁结之情实,在第二次上书文《后十九日复上书》中高喊:“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5]178这更脱离中和,已经敢于把着急伤悲的不平之情倾泻出来。而在《送孟东野序》之后,三十八岁时,韩愈写下《上兵部李侍郎书》,其中又言道:“性本好文学,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沈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5]160可以看出,韩愈的不平之情已经进一步发展,变成了“困厄悲愁”,离“中和”的为文标准渐行渐远。

因此,从“不平则鸣”文学观念的发展脉络来看,我们可以得出两点结论:其一,此观念是有体系的,它经过了准备和演变的阶段;
其二,此观念不是韩愈偶然提及的,是他有意识拿来标榜的。基于这两个结论,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韩愈有心同“中和”观念保持距离。除了自立的需要,更是因为他看到了它的危机——在此观念之束缚下,李、萧诸人“影响并不大”[12]。

我们再来对比一下李、萧等人所推许的文学标准。梁肃在《常州刺史独孤及集序》中说道:“唐兴,接前代浇醨之后,承文章颠坠之运,王风下扇,旧俗稍革,不及百年,文体反正。其后时寖和溢,而文益随之。天宝中作者数人,颇节之以礼。洎公为之,于是操道德为根本,总礼乐为冠带,以《易》之精义,《诗》之雅兴,《春秋》之褒贬,属之于辞。故其文宽而简,直而婉,辨而不华,博厚而高明。”[4]6049这一段文字中,他复述了独孤及之前的唐代古文发展状况,无论是文风随世风“时寖和溢”,还是独孤及“宽而简,直而婉,辨而不华,博厚而高明”的文章特点,都暗含了一个主导思想“节”与“和”。再来看一下柳冕的《答徐州张尚书论文武书》:“夫文章者,本于教化,发于情性。本于教化,尧舜之道也;
发于情性,圣人之言也。”[4]6140作为儒学复兴的舵手,柳冕认为文章原本于“教化”,引发于情性。此观点要结合儒家经典来看,《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10]18在“尧舜之道”“圣人之言”的规矩下,伴随“教化”而生出的文章“情性”(喜怒哀乐),符合“中和”之定义。上述分析表明,李、萧诸人把经书当作不可逾越的文章绳墨,守一不变,事实上承认并遵循了儒家中和的文学观念,而这也与韩愈变通又超越中和的文学观十分不同。

(一)“韩门弟子”概念发微

在介绍这个作家群之前,我们要先清楚一个问题,即“韩门弟子”群体是否真的存在。要解决此问题,首先从概念解析和历史接受开始。

“韩门弟子”之概念并非韩愈自己提出,而是同时之人提及和后世之人追述的,它的演变深化经历了由唐到宋的漫长历史过程。最初,这个概念从“师”和“弟子”关系的论述开始,但需要注意地是,师徒关系仅存于文章论述,不存在现实仪式。

韩愈有意为古文之师而收弟子,这一态度十分明显地出现于他的众多文章里,如《与冯宿论文书》等,而其中说明最清的则莫过于《师说》。在此文中,韩愈分析解说,详论学业与师承之道理,于末尾说到“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5]49,直接把他和李蟠的师徒关系挑明,这也给其他关于“韩门弟子”的记载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于是元和八年(813),身在永州的柳宗元就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说:“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13]此语说明,韩愈有意为师的态度在当时就已经被深深注意到了。

“韩门弟子”的概念“很可能在韩愈生前已经出现”[14],因为中唐人李肇在《国史补》中就有记载:“韩愈引致后进,为求科第,多有投书请益者,时人谓之韩门弟子。”[15]此概念出现后,宋朝人明显表现出积极的态度,除欧阳修《新唐书》多次提及外,葛立方《韵语阳秋》、洪迈《容斋随笔》等书也均有提及。受此三百余年之影响,后代人对于这个概念的接受更加主动了起来,历经元明清至今,热度不减。

通过对“韩门弟子”概念的解析和历史接受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韩门弟子”这个群体是存在的,并且得到了历史认同。基于此,我们可以开展对第二个问题的讨论——“韩门弟子”之范围。

(二)“韩门弟子”中的古文作者

值得注意地是,“韩门弟子”是个复杂群体,既有诗歌作者,又有文章作者,都自成流派。而本文涉及的“韩门弟子”属于文派,乃“是指经韩愈指点和培养的古文作者”[16],以此为标准,在刘真伦先生《韩门师友弟子考索》[14]统计的69名“韩门弟子”基础之上,笔者加以订正,复统计其中的古文作者,并注出处,计35人,列表1如下:

表1 “韩门弟子”古文作者

续表1

表中诸人既说明“韩门弟子”中古文作者群体之广大,又从侧面说明了韩愈有意为古文之师的态度。这些人,或名字不详,或文章散佚,或成就显著,或仅存只言片语,但无论如何,都因与韩愈存在从学关系而列于韩门之中,正如《韩愈评传》中说:“韩愈能慧眼识人,举荐人才。还热心培育人才。”[17]340以此观之,确有道理。

(三)李翱、皇甫湜对韩愈文章观的嗣承

钱基博在《韩愈志》中言:“韩门弟子众矣。尤著闻者:李翱、皇甫湜雄于文,孟郊、贾岛、李贺工为诗。独张籍兼能,而非其至。”[18]鉴于张籍散文只有两篇的窘迫事实,我们把研究重点放在李翱、皇甫湜二人身上,以此窥见弟子们对韩愈文章观的接受及韩文派的整体创作倾向。

李翱与韩愈的交往开始于贞元十二年(796),在《祭吏部韩侍郎文》中他写道:“贞元十二,兄佐汴州,我游自徐,始得兄交。”[4]7221翌年,李翱二十四岁,跟从三十岁的韩愈学文,可以说,他的生命轨迹与韩愈重叠甚多。受韩愈影响很大的他,自然对韩愈文章观的接受程度也很高,《四库全书总目》中就曾说:“翱得愈之醇”[19],可见一斑。他对于辞采和屈原的推重详见于《答朱载言书》中:“浩浩乎若江海,高乎若丘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称咏,津润怪丽,《六经》之词也。创意造言,皆不相师。故其读《春秋》也,如未尝有《诗》也;
其读《诗》也,如未尝有《易》也;
其读《易》也,如未尝有《书》也;
其读屈原庄周也,如未尝有《六经》也。故义深则意远,意远则理辩,理辩则气直,气直则辞盛,辞盛则文工。”[4]7173异于韩愈对辞采和屈原直接肯定的坚毅态度,在这段论述中,李翱则采取了一种间接的方式——把辞采和屈原托之于六经加以肯定。他认为六经包罗天地,辞采华丽,从而指出为文要向六经学习,并且以读屈原、庄周而忘六经为例,说明“创言造意”之重要性,提出“辞盛则文工”的观点,这实际上从侧面承继了韩愈“不废辞采,推重‘屈马’”的主张。

又如他的《故处士侯君墓志》:“每激发则为文达意,其高处骎骎乎有汉魏之风。性刚劲,怀救物之略,自侪周昌王陵,所如固不合,视贵善宦者如粪溲。与平昌孟郊东野、昌黎韩愈退之、陇西李渤浚之、河南独孤朗用晦、陇西李翱习之相往来。汴州乱,兵士杀留后陆长源,东取刘逸淮,乃作《吊汴州文》,投之大川以诉。贞元十五年,翱遇元览于苏州,出其词以示翱。翱谓孟东野曰:‘诚之至者,必上通上帝闻之,刘逸淮其将不久。’后数月而刘逸淮竟死。其首章曰:‘穹穹与厚厚兮,乌愤予而不摅。’翱以为与屈原、宋玉、景差相上下,自东方朔、严忌皆不及也。”[4]7212他认为侯生的文章有汉魏之风,首先就给侯文定下一个赞同的基调,然后又叙述侯生的为人,其性质高洁,交游的也是当时名士,说明李翱认为侯生本人也是一个俊杰,有了这两个前提,我们对于“翱以为与屈原、宋玉、景差不相上下”这句话的理解就清晰多了。在这里,李翱对屈原持肯定态度,并不像李、萧等人一样排斥屈原,验之其后“自东方朔、严忌皆不及也”之句,可以证实。

虽然李翱古文“缺少韩愈那样‘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之词”[17]489,但对于退之“不平则鸣”观点的阐发也时有可见,如在《与陆傪书》中直言:“穷愁不能无所述”[4]7176。又如《拜禹言》,全文仅七十九字,且歌且哭,渴望贤君的困苦之情毫不亚于一篇六七百字的《送孟东野序》。总的来说,李翱因为对儒学的推崇,转而笃信于“中庸”之道,但即便如此,他也或多或少地继承了韩愈“不平则鸣”的文学主张。

“自韩愈掀起古文写作大波涛之后,士流为之振动,随着韩愈铸新辞、造新语的古文风行社会,文人为文,格外注意一词一语的别出心裁,以引起某种警动新鲜的效果”[17]505,在这方面,皇甫湜堪称佼佼者,以至于他走上了尚奇的道路。同李翱一样,皇甫湜也受了韩愈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韩愈的文章观。皇甫湜重视辞采,对屈原和司马相如的评价也很高,如在《答李生第二书》中大言:“秦汉以来,至今文学之盛,莫如屈原、宋玉、李斯、司马迁、相如、扬雄之徒,其文皆奇,其传皆远。”[4]7764这等于直接承认了屈原、司马相如高超的文学地位。又如《答李生第三书》①本段引文中的“玄”字原本避讳作“元”,今改。:“生以松柏不艳比文章,此不知类也。凡比必于其伦,松柏可比节操,不可比文章。大人虎变,君子豹变,此文章比也。有以质为贵者,有以文为贵者,引茅屋越席易黼藻玄黄之用,可乎?生云奇与易作者何别,在所为尔。请考之于实。生为易矣,试为仆作难者,视何如相如、扬雄也?恐生乃不能,非不为也。《楚词》《史记》《太玄》之不朽也,岂为资笑谑乎哉?”[4]7765他在这段论述里否认了李生以松柏比文章的观点。皇甫湜给出的理由是比喻不当,但接下来他自己列出的比喻却反映了他更真实的意图——看重文采。无论是虎豹还是黼藻玄黄,都偏向文采,这样的看法也更符合他尚奇文学观的逻辑。之后,皇甫湜把文采看作难事,认为李生“非不为也”,“乃不能”,进一步引出屈原和司马相如二人作品不朽的观点。由此可见,皇甫湜对辞采和“屈马”的推许态度十分明显。

因为尚奇的主张,皇甫湜对“不平则鸣”文学观的阐发要比李翱深刻得多,直踵韩愈。他在《上江西李大夫书》中说:“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力苦心,矻矻皇皇,出其家,辞其亲,甘穷饿而乐离别者,岂有贰事哉,笃守道而求知也。”[4]7762此言与于韩愈《上贾滑州书》中“读书学文十五年,言行不敢戾于古人,愚固泯泯不能自计。周流四方,无所适归”[5]735的抱怨如出一辙。又如他在《鹤处鸡群赋》里言:“每戒比之匪人,常耻独为君子。时乎有在,物不终否。尔恶能浼我哉?吾当一举千里。”[4]7757在文中皇甫湜把自己的遭遇比作鹤处鸡群,委婉表达穷愁,并于文末直接点明不受混浊之世的污染,要“一举千里”。此种压抑悲壮之情,足见“不平则鸣”的影响。

李翱、皇甫湜是韩愈古文派里众多弟子的优秀代表,因此二人的古文观可以看作韩文派文学观念的缩影。可见,韩愈有意招纳的众多弟子自觉继承了他的文学观,最终满足了他建立文派的期待。

综上所述,韩文派是一个自觉形成的流派,无论是韩愈独具一格古文观的提出,还是“韩门弟子”对他古文观的嗣承,背后都有韩愈引导意识的存在。韩愈凭借其深厚功力所具有的压倒性优势,引领了一个文派的诞生和发展,推动了唐朝古文的繁荣,并深刻影响了后世古文流派的形成,如在师承关系下形成的清代桐城派,最终卓荦于中国散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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