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庞惊涛

城市传作为当下非虚构写作的热点，虽然不免受到英国传记大师阿克罗伊德《伦敦传》的影响，但因于中国城市特殊的历史和人文化成，必然要体现出具有东方特质的文明演进和形成逻辑，并承担一定的文化阐释和常识普及功能。因此，为那些有着千年以上历史、人口超千万、区域影响举足轻重的城市作传，无疑是一件非常繁重的智力和体力劳动。如何化繁为简、举“重”若“轻”地写好这类城市传？著名作家蒋蓝举三年之力创作、汪洋近百万字的《成都传》（四川人民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可堪剖析和示证。

蒋蓝的《成都传》并没有在“传”名后加阐释性的辅助标题，显示出他为成都作传的孤高勇气和卓尔自信，而无论在体例的建构还是历史人物的选择乃至具体的写作细部上，蒋蓝在心态和身量乃至技法上都极好地体现了一种基于勇气、自信建立起来的轻巧。

一是他虽然取法《伦敦传》，为成都勾画了一段清晰的城市发展历史，一目了然地展示了这个伟大城市的发展历程，但绝不轻易掉入“通史”的深坑，他明白城市传首要的价值体现在于文学性而不是历史性，编年史式或者城市发展年表式的写法，会让他的写作既笨重难取舍，又很容易被汪洋大海一般的史料“埋葬”。所以，他只需要通过“五编”，提纲挈领地抓住“古蜀鸿蒙”“秦汉名都”“唐宋繁华”“元明清风貌”和“第四城”的历史，而将那些历史发展、转折的起承转合隐藏在具体的人物叙事之中，让学术的归学术、文学的归文学。此即其举重若轻之最显著体现。

二是大胆舍弃那些战争、社会动乱和变迁、瘟疫以及灾难的历史，单取关键人物的地理踪迹和情感踪迹来为城市作传服务。如在“秦汉名都记”一章中，他重点关注李冰与都江堰、司马相如的琴与剑、西道孔子扬雄和王褒、公孙述以及蜀汉三国英雄群像，通过这些人物的情感及踪迹之“轻”，“若”城市主流性格基因及人文化成之“重”，即阐明其生平事功于城市人文化成的逻辑，以证明他的人物情感及地理踪迹的选择，端非无缘无故。

三是化苦难阴翳之“重”为美感与诗意之“轻”。客观而言，成都和任何一座大城市一样，其历史发展进程中都经历过暴力、血腥、阴谋、战争以及苦难。《成都传》没有一味回避这些历史，但却异常轻巧地将这些苦难和阴翳化作了美感与诗意，蒋蓝认为，这个诗意的城市，具有诗的想象与诗的生活，诗意更多时候是一种持续的生活方式，他将纸上之诗与生活之诗彻底交融，就在根本上抓住了这个城市的独特气质。

蒋蓝的非虚构写作历来重视田野考察这个相对较新的学术手段。在此前数种蜀地人文历史笔记的写作中，他都坚持用这种相对容易做到的轻巧方法，来解决学术考据、新材料发现等考证之重不能解决的具体问题，田野考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其不足，并为支撑人物地理踪迹和情感踪迹提供服务。在《成都传》中所引的丰富图版信息中，除了少部分来源于图书馆、档案室等案头学术考据功夫，大部分为他田野考

察时所采集，如在阐释韦皋镇蜀的功绩时，他通过田野调查发现韦皋在成都的葬身之所，具有史料价值。

《成都传》皇皇近百万言，一般读者在入手上下两集总计1000多页的书稿时，会有一种茫茫不知何处下口的畏惧感和疏离感。蒋蓝在架构这部宏大的城市传时，他并不担心体量庞大会给读者阅读带来某种“沉重”感，他相信文学性的阐释，可以让阅读变得更轻松和更容易接受，而在整体“五编”的架构下，他让一个城市的宏大历史精心细分编织成条理清晰、若断实连的无数个线条，即用无数个微观历史形成一个宏大的历史整体。

这种化整为零、以零聚魂的轻巧设计，便构成了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文化学、气象学以及经济政治学乃至建筑学、物理学上的细分成都。他一再痴迷于珙桐与构树和桤木这些树木的细分阐释，成都73章的细化设计，使这部宏大的作品被化成73个相对独立又整体有机连接的故事，其目的正是为了阐释一个生物多样性的城市；
他将名物学的阐释理论和方法移来解读武担山“石头记”、石犀与大象、蜀地银杏和大熊猫，呈现出了一条物象解释城市历史和人文化成的独特路径，不能不说是一种方法论上的创新，事实上，这些物象对于构成今日层累的成都人文历史，的确是绕不开、离不了的重要物证。当所有细化的故事读完之后，其整体宏大的城市历史脉络，自然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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