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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的省略

2023-05-12 08:10:04

王卫兵

我国学界对于普通话存在广义和狭义两种理解[1],论及广义普通话中“一”字的省略规律,目前相关教材的总结是:a.见于宾语内部名词中心语之前[2]52;
b.见于指示代词“这”“那”以及疑问代词“哪”之后[3]328;
c.见于形容词中心语之后[4]148。以上总结存在以偏概全之嫌,例如在老舍作品中可以看到以下表述:“剩下的只是一些破旧的衣裳,几件木器,和(一)些盆碗锅勺什么的。”(《骆驼祥子》)在王小波作品中可以看到下列说法:“假如要在勾三股四和弦五之间写出个算式,就只能把(一)个大活人捆在那里。”(《青铜时代》)(1)在本文示例中,“(一)”表示可省且实际已省的“一”;“{一}”表示不可省且实际未省的“一”。前者省略了的“一”字见于连词之后,后者省略了的“一”字见于介词之后,均外在于教材有关总结。目前教材之所以存在言不副实的缺憾,盖因多年来的有关研究主要依靠有限观察和个人语感,而不像现在有海量的电子文献以及快捷的电脑检索手段可资利用。为弥补因时代局限所导致的观察不充分、认识不全面,本文拟以典范现代白话文著作为对象,以电子文献和电脑检索手段为依托,就普通话书面语中“一”字的省略进行穷尽性的再考察。

研究“一”字省略,首先需要做好有关语用现状的调查工作。本研究的调查分三步走:第一步,以“动+一+量”“代+一+量”“形+一+量”“介+一+量”“连+一+量”等实有组合为蓝本,通过删除其中的“一”字产生检测字串;
第二步,以超星数字图书馆全部电子文献(430多万种中文图书、10亿页中文语料)为对象,借助读秀搜索引擎全文检索功能,采集同检测字串相契合的用例;
第三步,根据省略场合的不同,亦即根据可以省略的“一”字通常见于何种句法位置对采集到的用例加以分类。以调查结果检验教材所言规律,可能看到的情况无非两种,即吻合与不吻合。下面即按两种情况分别介绍检验结果。需要说明的是,这里展示的用例都是采自北方作家乃至北京作家的作品,且主要采自知名作家的作品。

(一)吻合或基本吻合于教材所言规律的用例

所谓“吻合”是指无论就形式看还是就实质看都完全符合教材所言规律,所谓“基本吻合”是指就形式看同教材有所出入,而就实质看并无冲突。

1.吻合于教材所言规律的用例

下面展示的用例,完全吻合于教材所说的“一”字省略的三种场合。

(1)见于宾语内名词中心语之前

1)他须和程长顺一个样子的去游街,弄得满身尘土,像(一)个泥鬼。[老舍《四世同堂》(下),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年版第1029页]

2)不用啦,我看袁先生有围棋,我们下(一)盘棋吧。(车家智《后盾》,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98页)

(2)见于指示代词“这”“那”以及疑问代词“哪”之后

3)毓麟兄则认为,“祖冲之”是科学家,让学生多从科学方面考虑,也是好的。这(一)件事又使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白化文《退士闲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13页)

4)那(一)次告别聚餐是史上气氛最凝重的一次,小岛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最后连歌都没有唱。(王朔《漫长的告别》,载任晓燕等主编《幸福倒计时》,中国言实出版社,2019年版第7页)

5)祖父既不相信孙子的话,更不知道火星在哪(一)条大街上。(老舍《四世同堂》,现代出版社,2019年版第26页)

(3)见于形容词中心语之后

6)我从胡同那一头儿起,两头儿一包,快当(一)点儿![老舍《四世同堂》(下),百花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531页]

7)我尽量写得慢(一)些,发言的人说完了,我还假装在记那人的话,但记录总是在油灯下面,坐在显著的位置……(张贤亮《我的菩提树》,载《张贤亮小说新编》,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98页)

以上三类用例都较为常见,多数教材论及“一”字省略都会注意到它们。

2.基本吻合于教材所言规律的用例

下面所举用例,看似与教材所说的“一”字省略场合相龃龉,其实并不矛盾。

(1)见于宾语内量词之前

8)《诗刊》因纸张困难,印得少,你抢着自己买(一)本吧,我也没法代买。(臧克家《致臧乐安(五封)》,载《臧克家全集》(第11卷),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72页)

9)小贩:“大妈,您真幽默,买(一)条吧。”(高秀敏、范伟主演《将心比心》,倪学礼等主编《中国广播电视文艺大系(1977—2000):电视小品卷》,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年版第443页)

该类省略不仅有着较高出场率,还有着较高的典型性。典型性主要表现在:其一,在北京籍相声演员常连安的曲艺作品中可以看到该类省略的表现,如“这我得买(一)块”[5];
其二,在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中可以看到该类省略的示范,如“吃(一)块吧”[6];
其三,在语文工具书中可以看到该类省略的举例,如“出去喝(一)杯吧”(Come out for a drink)[7]。论及普通话“一”字的省略,照理说应当将其包括在内,但多年来它一直被置之度外。原因在于,承认该类省略意味着承认量词可以独立充当句法成分,而这是不少学者难以接受的。

(2)见于小句宾语之首

10)忽然,她看见(一)只松鼠在松树上偷偷地望着她。(陆俭明《再谈要重视对新的语言事实的挖掘》,载《当代修辞学》2013年第1期)

11)突然,他发现(一)个孩子在铁道上坐着……(陆俭明《再谈要重视对新的语言事实的挖掘》,同上)

(3)见于双宾结构远宾语之首

12)有回,邓宝珊去北京开会,一位在京的中央领导送了他(一)辆红旗轿车。(路生《和平将军邓宝珊》,载银鑫主编《记者眼里的中国西部》,甘肃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42页)

13)小戈同志,我告诉你(一)件喜事,你荣幸的被我大文化公司录取了!(李立泰《1943年的母亲》,中国书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86页)

(4)见于连动结构宾语之首

14)去年攒了(一)些钱买了(一)辆面包车,买车还借了七千块钱。(魏统朋《青岛市农民工社会流动与休闲参与行为的特征及关系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25页)

15)腊月二十九上午,我上街买了(一)点年货,准备回家看他。(孙谦《南山的灯》,作家出版社,1964年版第157页)

(5)见于兼语结构兼语之首

16)她缠得他没法子,只得答应让(一)个警察带她去看看杨冬笙。(张美锋《四季风雨》,太白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407页)

17)这时候才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在北大工作,有个时期住在邻近我住处的一个楼里……(张中行《张中行全集》(第2卷),北方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67页)

朱德熙(1982)指出:“当数量词组成的偏正结构处于宾语的位置上时,如果数词是‘一’,可以略去不说。”[2]52张斌(2010)指出:“如果宾语前定语是‘一+量词’,那么‘一’有时可以省略。”[4]148据此笔者前面将有关规律表述为“见于宾语内名词中心语之前”。然而无论以上具体说明还是概括说明,在例8)至例17)面前都不免捉襟见肘。2013年陆俭明注意到与述宾结构有关的“一”字的省略有时不是见于宾语之前,明确提出有关规则需要修改。[8]怎么改呢?在《与述宾结构有关的“一”字的省略条件》一文中,笔者提出可以改为“汉语中的‘一’字在紧挨述语出现的情况下往往可以省略”[9]。以上修改有两个特点,一是淡化“一”字的语法身份,二是强调“一”字必须紧挨述语出现(这里的“紧挨”指其间没有较大停顿,不包括其间夹有直接宾语,如例12)和例13))。之所以主张这样改,道理在于,述宾结构中“一”字的省略与其语法身份无关,而是由所在结构内部松紧所决定。实践证明以上修改除了可以将与述宾结构有关的“一”字的省略——包括本文例1)和例2)及例8)至例17)悉数覆盖,同时可以给予有关省略以简洁扼要的说明(详见前述拙稿及后文相应讨论)。

(6)见于指示代词“某”“每”之后

18)那时谁要和某(一)个女孩子有点瓜葛,不但立刻威信扫地,而且肯定会遭到众人一致的羞辱甚至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暴打……(王朔《动物凶猛》,载陈思和主编《逼近世纪末小说选(1990—1993)》,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158页)

19)这并非说,我们的对话每(一)句都该是诗,而是说在写对话的时候,应该像作诗那么认真,那么苦心经营。(老舍《出口成章》,中国盲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64页)

(7)见于疑问代词“怎么”“怎样”之后

20)谈了两三分钟,胖子和瘦子的话是一个味儿,话都非常的漂亮,只是显不出胖子是怎样个人,瘦子是怎么(一)个人。(老舍《神的游戏》,载唐颂主编《百年经典》,甘肃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88页)

21)但西方的早,早到什么时候,怎样(一)个早法,我不知道,要请教专门研究的人。(阿城《闲话闲说》,载《阿城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版第284页)

林祥楣(1991)指出:“在‘数词+量词+名词’的结构中,数词是‘一’时也可以省去。……作主语时,数词‘一’不能省。……前面必须有指示代词‘这’‘那’或疑问代词‘哪’,才可以把‘一’省去。”[3]327-328通过例18)至例21)可知,事实上指示代词为“某”为“每”,疑问代词为“怎么”为“怎样”,其后的“一”字往往也可省略。林说尽管准确揭示了“一”字省略的部分规律,但不够周严,上举例18)至例21)是对林说的补充。

(二)外在于教材所言规律的用例

这里所谓“外在于”是指无论就形式看还是就实质看都与教材所言规律相去甚远。

(1)见于动词中心语之后

22)“行。那你也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他。”(史铁生《往事》,载《史铁生自选集》,天地出版社,2017年版第304页)

23)我去许逊家的路上拐了(一)趟儿童医院,把正在给一群小胖子发药的金燕叫了出来……(王朔《玩的就是心跳》,载《文学四季》1988年创刊号第187页)

24)把乔巧送到宿舍门口,亲了她,以为就算吻了别,可以回家了,但是乔巧让我再陪她(一)会儿,我说太晚了,得回家了。(孙睿《草样年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89页)

25)一句话,你得哄着他(一)点儿,别让他再怀疑你,跑去报告。[老舍《四世同堂》(下),台海出版社,2017年版第343页]

张斌(2010)指出,补语位置上的“一”字往往也可省略。不过其所谓补语仅就形容词中心语之后的补语而言。[4]148例22)和例23)采自史铁生和王朔作品,二位都是北京人,都是著名作家。通过以上用例可知,其实这种省略也见于动词中心语之后。例24)和例25)“一”字的省略见于动宾补结构,鉴于其中“一”字的省略不是受制于宾语而是受制于动词中心语,故将它们作为同类省略处理。

(2)见于介词之后

26)不是我就觉得气愤,对(一)个鸡巴作家就这份儿德性,将来真见着敌人还不得当场跪下?(王朔《一点正经没有》,载《中国作家》1989年第4期)

27)她把(一)条毡铺在靠墙的炕头,又麻利地扫净上面的草末。(张承志《黑骏马》,载王干主编《1978—2018中国优秀中篇小说》,现代出版社,2019年版第199页)

28)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章子,在(一)张纸上一盖……(丁振海《中国报纸副刊获奖作品集》,中国工人出版社,2012年版第178页)

29)现在想起来,你真是爱我啊,我会为皮皮向(一)个小朋友求和吗?(黎戈《因自由而美丽》,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227页)

“一”字见于介词之后可以省略,这在普通话中表现十分突出。前述现象其实早为学人所察觉,例如陶红印、张伯江多年前(2000)论及无定把字句时就已指出,介词之后的“一”字每每可以省略。[10]然而时至今日,各种教材谈到“一”字的省略仍付之阙如。

(3)见于并列连词之后

30)第二天,洛玉穿得干干净净,左手提上一瓶衡水酒,右手托着一个蒲包——里面是一只烧鸡和(一)些熏鸡蛋……(冯志《敌后武工队》,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130页)

31)团长跟营长们跟(一)些参谋什么的呆在站长室,弄些什么在烧着。[张天翼《最后列车》,载《张天翼文集》(第1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83页]

32)四年前同(一)些苦力漂到南洋,炙热阳光下的盐水海边,他赤裸着身体搬过轮船上的货物……(艾芜《艾芜小说精选集·南行记》,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93页)

将并列连词之后“一”字的省略纳入有关范畴,不仅因为它客观存在,更因为它在老舍笔下有着不低出场率,笔者借助检索字串“和些”在其作品中采集到的用例便有:“李静见桌上放着一块冻豆腐和(一)些葱蒜之类”(《老张的哲学》);
“和(一)些个零七八碎儿的”“和(一)些个零七八碎的东西”(《二马》);
“和(一)些大减价的广告”“他只能和(一)些老掌柜们坐在一块儿叹息”“和(一)些商人混在一处是破例的事”(《牛天赐传》);
“和(一)些熏肝酱肚之类的吃食”“天天就弄壶茶和(一)些烧饼果子在车口儿上卖”(《骆驼祥子》),等等。当然将“见于并列连词之后”作为省略类型之一,还因为并列连词与“一”字的结合同动词以及介词与“一”字的结合一样,都具有紧密性的特点,而这是影响“一”字省略的重要原因。(详见后文)

(4)见于范围副词之后

33)光(一)个夜袭队,再配合几十个鬼子、伪军,蛮能办了这事。(冯志《敌后武工队》,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340页)

34)那屋里阴冷,光(一)个电褥子不管用。(正青《最后的乡土》,花山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409页)

35)奶奶一边骂他们“光(一)个嘴儿好,等你们回来啥也准备不上了”……(甘桂芬《老城故事》,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8年版第263页)

36)谁叫她坚持不住啊!光(一)个“空中飞舞”就让她支持不住了……(朱明静《猪窝日志》,吉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6页)

这里的“范围副词”指限定性范围副词,该类副词除了“光”还有“只、仅、仅仅、单、单单”等。不过目前发现的能够影响“一”字省略的唯有“光”。为了表明该用法并不罕见,故连举四例。丁声树等(1961)指出:“在动词后头,量词前的‘一’字可用可不用”,不过“不用‘一’字也不限于动词后头”,例如“光个主席也做不成事,一定要全体会员都动起来”[11]。本文论及“一”字省略将其纳入其中是受此启发。

(5)见于“指示代词+量度形容词”之后

37)一个个都这么大(一)点儿,是叫人家八路军背着你们,还是抱着你们。(管桦《小英雄雨来》,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45页)

38)那么小(一)点儿,生下来还不如一只冻兔子大。(铁凝《青草垛》,重庆出版社,2012年版第10页)

在这一类型中“指示代词+量度形容词”是以状语身份出现,“(一)点儿”是以中心语身份出现。将其纳入“一”字省略范围,除了因为在萧国政(1994)《谈“‘这么’+形容词+‘点儿’”格式》一文中可以看到诸多同类用例[12],同时因为例37)和例38)出自著名作家管桦和铁凝的作品,前者为河北人,后者为北京人,二位的语用实例完全有资格作为普通话书面语典型代表。

(6)见于状态形容词之后

39)严知孝说:“咳!活跳跳的(一)个人儿,一辈子完了!”(梁斌《红旗谱》,中国青年出版社,1957年版第239页)

40)何医生可把人家给坑苦了,那么漂漂亮亮(一)个姑娘,我看见过照片。(白桦《白桦的中篇小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44页)

该类型使用频率很高,在电子文献中仅仅通过类推找到的同类用例就有:“漂漂亮亮(一)个女子”“漂漂亮亮(一)个青年”“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物”“活蹦乱跳(一)个棒汉子”“虎虎实实(一)个汉子”“憨憨实实(一)个小伙子”“老老实实(一)个小伙子”“老老实实的(一)个好娃娃”“高高大大的(一)个小伙子”“白白净净(一)个胖小子”“白白净净(一)个娃”“白白净净(一)个女孩”“五大三粗(一)个家伙”“五大三粗(一)个汉子”“细条条(一)个身子”“雄赳赳(一)个电力老总”“堂堂正正(一)个大庆工人”“堂堂正正(一)个七品知县”“正正派派(一)个姑娘家”“正正经经(一)个姑娘家”“正正经经(一)个朋友” “正正经经(一)个唱本”“爽爽快快(一)个人儿”“地地道道(一)个封建脑瓜儿”,等等。如果仅就例40)看,在省略“一”的前提下,该类型中的“个”字可用“的”替换,似乎这里的“个”字同计量无关,但扩大范围看则会发现“个”前面可以插入“的”。进一步考察表明,将该类型纳入有关范畴具有充分理由。

(7)见于强调助词之后

41)就在你这儿,什么都不是,连(一)个丫环都不如。(王朔《过把瘾就死》,孙颙主编《改革开放30年中篇小说选》,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45页)

42)一出了关厢,马上觉出空旷,树木削瘦的立在路旁,枝上连(一)只鸟也没有。(老舍《骆驼祥子》,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201页)

43)他们都跟钱先生不大熟识,可是都知道他是连(一)条野狗都不得罪的人。[老舍《四世同堂》(上),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年版第128页]

44)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东阳到日本是有去无回,连(一)块尸骨都找不着了![老舍《四世同堂》(下),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年版第1178页]

这里所说的强调助词是指总是与“都”或“也”呼应使用的“连”。关于其词性学界存在介词说、连词说、副词说、助词说、语气词说等不同观点。根据笔者调查,作介词、连词、副词、语气词处理都有难圆之处,这里按助词处理。

为了使大家能够更为清晰地了解普通话书面语在“一”字省略上所表现出的共性特征,我们将前述调查结果梳理成表1。

从表1可以清楚看出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的省略具有如下共性特征:(一)它通常出现在先行毗邻成分之后;
(二)它前面的先行毗邻成分通常为述语、动语(与补语相对的动词中心语)、形语(与补语相对的形容词中心语)、定语、状语、介语、关联语以及助语;
(三)它多与单音节常用量词相联系;
(四)它只是同某些句法结构相联系。

表1 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省略再调查结果

特征(一)既是说省略的“一”字不会出现在小句之首,又是说毗邻成分在“一”的省略上起到重要作用(详见后文)。之所以说“通常”而非“总是”,是因为存在个别例外,如在例24)和例25)中,实际影响“一”字省略的不是作为先行毗邻成分的代词而是代词前面的动语。特征(二)提及的“述语”“介语”“关联语”“助语”等名称早有学者使用,提及的“动语”和“形语”名称为笔者自创。特征(三)是说“一”的省略与量词的单音节性和常用性有着密切关系。调查显示,影响“一”字省略的量词多为单音节。虽然偶尔也会看到反例,如见于老舍作品中的“些个”(参见前文)就不是单音节;
不过如果量词缺乏常用性,则与其结合的“一”字绝对不会省略。特征(四)很重要,需要给予充分关注,因为我们发现与“一”字省略有关的句法结构有个重要特点,即均属“紧密结构”,关于这问题详见后文有关论析。

在考察普通话“一”字省略表现的过程中,笔者结合观照了汉语方言以及汉藏语系其他语言的“一”字省略情况,结果发现就省略条件看,其间差异性大于共同性;
不过笔者同时发现,在这方面其间同时存在不少具有类型学意义的蕴含共性(implicational universals),故接下来的讨论虽然是以普通话为立足点,但高度重视前述蕴含共性的启发作用。基于笔者注意到普通话中“一”字的省略绝非单因所致,故而接下来的讨论以多维观照方式展开,亦即从“句法分布”“语义强弱”“蕴涵关系”“节奏规律”“语体风格”“言内语境”等六个方面展开。

(一)句法分布

吕叔湘早年(1945)从事有关研究时即已指出,汉语共同语“一”字的省略只是见于句子中间。[13]前述说法持之有据。在普通话中,见于句子开头的“一”字,如“一个三角形有三条边”中的“一”字,即便具有非强义性(详见后文)也不可省略。不过在普通话中,有些见于句子中间的“一”字,包括见于主语之后谓语之首的“一”字,如“大坏蛋一个!”中的“一”字;
见于某些修饰语之后被修饰语之首的“一”字,如“不大会儿,一个人走到她对面的座位坐下来”中的“一”字;
见于无连词并列结构后续成分之首的“一”字,如“靠一张嘴,一把扇子,一块惊堂木在宝塔集混了半辈子”中后两个“一”字(2)由若干“‘一’+量+名”组成的无连词并列结构,如果出现在宾语位置上,起首的“‘一’+量+名”中的“一”字并非不可省略,但后续的“‘一’+量+名” 中的“一”字绝对不可省略。,无论具有怎样的语义特征也不可省略。

通过深入考察我们意外发现,“一”字的省略除了与所在位置有关,同时与所涉句法结构内部松紧有关。近年来有多位学者,如初敏、王韫佳、包明真(2004)[14],柯航(2008)[15],陆丙甫、应学凤(2013)[16],等等,相继就汉语句法结构内部松紧作了全面性或局部性研究。有关报告得出以下结论:其一,状中以外的非并列结构,内部松紧呈如下连续统(continuum),即主谓>述宾>中补>定中(“>”读作“松于”);
其二,状中结构因状语的不同分为两类,由副词等作状语的紧于动宾结构,由时空名词等作状语的松于动宾结构;
其三,非词化并列结构内部结合“并不紧密”(柯航语)。前述结论皆信而有征。其实结构松紧还可借助逗号插入法加以鉴别。主谓结构、由时空名词充当状语的状中结构及非词化并列结构,句法成分之间每每可以插入逗号,可见其内部关系比较松散;
连词结构中关联语与后续成分之间,介词结构中介语与后续成分之间,不可插入逗号,可见其内部关系相当紧密;
定中结构、中补结构以及由副词或形容词充当状语的状中结构,句法成分之间通常难以插入逗号,可见其内部关系比较紧密;
述宾结构句法成分之间一般不可插入逗号,可见其内部关系也还是比较紧的。

前面指出,“一”字的省略“通常出现在先行毗邻成分之后”,为什么?因为非此它无以与句法结构松紧作用产生联系。前面还指出,省略的“一”字“它前面的先行毗邻成分通常为述语、动语、形语、定语、状语、介语、关联语以及助语”,为什么?因为一个句法结构如果是由前述成分与“一”字领起的句法成分组成,那么必定属于紧密结构,必定会对其中的“一”字形成结构压力,从而对它的省略产生影响。本节开头指出,见于主语之后谓语之首的“一”字,见于某些修饰语之后被修饰语之首的“一”字,见于无连词并列结构后续成分之首的“一”字,无论具有怎样的语义特征,都不可省略。为什么?因为见于前述位置的“一”字,其所在之处正是松散结构之松散特征集中体现之处。毋庸讳言,这里似乎存在例外,即“一”的省略也见于强调助词“连”字之后,“连”作为助词不具备充当句法成分的能力,它与其后由“一”领起的句法成分无以构成典型句法结构,然而紧跟其后的“一”却有着很高的省略频率,对此该如何解释?我们以为,这一方面因为作为助词的“连”是由作为介词的“连”演进而来,尽管它已高度虚化,但一定程度上仍然保留着原先具有的对于后续成分的制约能力;
另一方面因为作为助词的“连”主要起强调作用,由于强调对象是紧跟其后的句法成分,故而它与后续成分总是有着紧密的结合关系。张谊生(2002)指出:“‘连Y’内部的关系有时是相当紧密的,当副词‘甚至、竟然、就、也’等与‘连’共现时,都只能出现在‘连Y’的前面,而绝不能位于‘连’和‘Y’之间。……这种强烈的粘着功能,显然也是介词、副词和语气词所不具备的。”[17]以上论述从另一角度说明,“连”与其后的“一”总是结合得很紧。既然作为助词的“连”与后续成分有着紧密的结合关系,且结合的紧密度甚至超过介词与后续成分的结合,在“一”紧随“连”出现的情况下,自然也就难免每每会被挤压掉。以上例外非但没有动摇本文前述观点,相反进一步证明,句法结合的松与紧是制约“一”字省略的重要原因。

(二)语义强弱

这里的“语义强弱”是指“一+量”组合中的“一”字具有“强义”性还是“非强义”性。[13]“强义”和“非强义”这对概念在“一”字的省略研究上很管用。调查显示“一+量”组合中的“一”如果具有强义性,则即便处于紧密结构的紧密点上通常也不可省略。例如:

45)家里虽剩下二亩薄地,除去捐税,连{一}个人都难以养活……(闫立飞《城市的文学书写》,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6年版第61页)

46)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帮助你,那个人就是你自己。(连山《成功者是这样思考问题的》,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第267页)

47)老陈:“对!把兄弟,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老舍《茶馆》,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9页)

48)欧阳萸嗓门嘶哑,把{一}桌人都灌晕了。(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83页)

见于例45)至例48)中的“一”字,在语义上相继表示“单一”的“一”(one),“唯一”的“一”(a single),“同一”的“一”(the same),以及与“满”“全”等同指的“一”(the whole),因为均带强调意味,均具强义性,即便出现于助语、述语、介语之后,即便出现在紧密结构紧密点上,即便完全符合“一”字省略的句法条件,却都不可省略。

相反,如果“一+量”组合中的“一”既处于紧密结构紧密点上,又具有非强义特征,则每每会被省略掉。如例1)至例44)中的“一”之所以都被省略掉,原因也就在这里。

强义性的“一”可以分为四种类型,非强义的“一”是否也可分为几类呢?这还有待研究。目前只是注意到非强义的“一”具有如下共性,即“不言自明”性,具体说就是“一”所表达的语义有时可以不必依靠自身形式而借助相关量词的存在得以显现。例1)至例44)之中省略了的“一”都具有这样的共性。

(三)蕴涵关系

陈玉洁(2007)推测:“一”之所以每每可以省略,可能因为量词本身蕴涵单数(singular number)意义(又称“个体意义”)。[18]笔者以为前述推测是合乎逻辑的。何以在数量表达上唯独“一”字可省而其他数字不可省?何以在没有先行词语提示的情况下将“一”省去并不至于造成误解?何以在汉语以及藏缅语系语言中普遍存在“一”在量词之前隐而不显的情况?[19]种种迹象显示,量词与“一”无疑有着蕴涵关系。对于前述关系的形成,大河内康宪(1993)解释说,这是因为量词具有个体化功能。[20]尽管该观点认同者甚众,但不无可商之处。量词是从特定角度对计数对象加以分类而形成(3)关于量词的分类性,刘顺和刘雪芹在《汉语名词和量词组合的认知研究》(《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一文中给予了令人信服的说明。,它所体现出的乃是计数对象的类别特征,故而它又被叫作“分类词”(classifier)。[21]主要起分类作用的词语怎么可能具有个体化功能?其实对前述蕴涵关系的形成起决定作用的实为以下两方面因素:首先是量词与数字结合的恒常性。古代汉语量化表达既可通过“名+数”或“数+名”,也可通过“名+数+量”或“数+量+名”,[22]前者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礼记·中庸》)“得一夫而失一国,兴恶而弃好,非谋也。”(《左传·庄公十二年》)后者如:“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论语·公冶长》)“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孟子·告子上》)然而最终与单数意义形成蕴涵关系的只是量词,例如:“在孤之侧者,觞酒、豆肉、箪食,未尝敢不分也。”(《国语·吴语》)“王赐乘马,是用佐王。”(《虢季子白盘铭》)(4)前述引文中的“觞酒、豆肉、箪食”意为“一觞酒、一豆肉、一箪食”;前述引文中的“乘马”意为“一乘马”,即“四匹马”。究其原委,是因为量词与数字的结合具有恒常性。长期的结合使用为其间蕴涵关系的形成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契机。其次是量词与“一”结合的高频性。调查过程中,笔者借助北大CCL语料库,通过输入“一个”“两个”“几个”、“一张”“两张”“几张”等检索字串,就普通话中“一”及其他数字与量词结合的比率差作了调查,结果显示:“两个”的使用率(124 371频次)只是“一个”(674 846频次)的18%,“几个”(68 129频次)的使用率只是“一个”的10%;
“两张”的使用率(2 643频次)只是“一张”(27 310频次)的9%,“几张”(1 895频次)的使用率只是“一张”的6%,可见量词与“一”字蕴涵关系的形成同二者结合的高频性不无渊源。(5)所谓“量词具有个体化功能”是将个体意义视为量词的派生物,所谓“量词蕴涵个体意义”是将个体意义视为量词的激活物,在观念上彼此存在重要区别。关于个体意义不可能由量词独立产生,杉村博文早有明确论述,详见杉村博文《量词“个”的文化属性激活功能和语义的动态理解》(《世界汉语教学》2006第3期)。

(四)节奏规律

1938年郭绍虞发表《中国语词之弹性作用》一文,首次阐明我国历代诗文中存在的如下传统,即高度重视语音和谐并积极借助词长的调节作用以增强作品节奏感;
[23]1963年吕叔湘发表《现代汉语单双音节问题初探》一文,首次揭示现代汉语中存在的如下事实:单音节使用受限,双音节使用自由,无论语词构造还是话语组织都在向双音化靠拢。[24]如今学界已形成如下共识,即无论从事文学创作还是组织日常语言,汉语使用者都高度重视语音节奏性,它已成为汉民族语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5]吕文除了明确提出“节奏规律”这一概念,同时从双音化作用、双音化手段、双音化倾向、双音化目的等角度对此作了具体论析,可见在吕先生看来,汉语节奏规律是建立在双音化基础上的。双音化同“一”字的省略具有因果联系吗?答案是肯定的。藏缅语中凡是单纯基数词全为或多为单音节的语言,个体量词一般较为发达;
凡是单纯基数词全为或多为多音节的语言,个体量词普遍不发达。戴庆厦(1998)认为这同双音化有关,因为单音节个体量词的产生有助于计数表达的双音化。[26]既然量词的产生同双音化不无关系,相关数词的隐现自然同样与双音化不无关系。王洪君(2002)认为,汉语节奏规律主要表现为“二常规、三可容、一四受限”[27]。基于通过“一”字的省略将“可容”音步转变为“常规”音步为靠拢节奏规律之体现,笔者将这类用例一律视为因节奏规律而省略。例1)至例44)中因此而省略“一”字的为32例,约占73%。(6)考察“一”字的省略究竟是节奏规律还是语体风格所致,首先需要进行有关语段截取。本文根据以下原则加以截取:一是兼顾可理解性,尽量控制长度;二是尊重原有语音停延,被截语段前后边沿与语音停延交界点相吻合。详见表2。

(五)语体风格

吕叔湘1945年就指出“一”字的省略主要见于口语化作品中。[13]不久前有学者再次表达了类似看法。[28]诚如陈建民所言,简洁明快为口语特点之所在(7)陈建民所说的口语风格是就口头交际而言,本文所说的口语风格是就口语化的书面表达而言,尽管立论基础有所不同,但对于其基本特点的认识则是一致的。,[29]“一”字每每被省略,同语体风格的作用不无因果联系。如何在有着不同省略背景的用例中将那些为顺应语体风格而省略的用例筛查出来?笔者的想法是:影响“一”字省略的条件有六,其中“句法分布”“语义强弱”“蕴涵关系”为必有条件,“节奏规律”“语体风格”“言内语境”为可有条件。基于“一”字的省略一般不可能在前三项或缺的情况下发生,审察是否因为语体风格而省略可将前三项排除在外。尽管后三项并非排斥关系,但在省略无以从“节奏规律”“言内语境”两项求得解释的情况下,不妨认为这时的省略是语体风格作用的结果。例1)至例44)因风格要求而省略“一”字的为12例(8)例14)“攒了(一)些钱买了(一)辆面包车”,其中前后“一”字的同时省略,应当说除了与风格要求不无关系,同时与语境要求不无关系。,约占27%。详见表3。

表2 节奏规律作用下 “一”字的省略

表3 节奏规律作用下 “一”字的省略

有时“一”字的省略虽说缘于语体风格要求,但却不是口语语体影响所致,如见于李商隐《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梦后作》中的“旋成醉倚蓬莱树,有(一)个仙人拍我肩。”见于韩愈《高君仙砚铭并序》中的“仙马有灵,迹在于石;
棱而宛中,有(一)点墨迹。”王绍新(1977)认为,其中“一”字的省略系文体体式使然。[30]此见甚是。基于文体形式并非外在于语体风格,有关补充交代置于本节之内。

(六)言内语境

吕叔湘当年(1945)研究“一”字省略时说,“要是动词后头有一连几个宾语,只有第一个宾语前头可以省一,……例如: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但“更普通的是把第一个‘一’也保留下来,如:一个上头放着一分炉瓶,一个攒盒”。[13]意思是如果宾语由若干个数量名短语组成,出于维护并列结构的对称性需要,开头的“一”最好可省而不省。

在“一”字的省与不省上,下文例49)至例52)处理得比较得当。为了维护“一+量”组合的对称性,或不省则都不省。例如:

49)这所公馆和别的公馆一样,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屋檐下也挂着{一}对大的红纸灯笼……(巴金《家》,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8页)

50)轻轻地,静静地,抽{一}支烟,画{一}幅画,唱{一}支歌,写{一}首诗,怀想{一}张面孔,欣赏{一}只鸢影,冷静地把自己的心事掏出来梳理。(若菊《黄昏,我把你当作情人》,载慕容秋《经典美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

或省则都省。例如:

51)苏州少了(一)个新科状元,少了(一)个公卿大夫;
多了(一)个浪子,多了(一)个“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秦兆基《揉碎江南烟水》,苏州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74页)

52)伸(一)把手,喝(一)壶酒,帮(一)把忙,吃(一)块糖。(秦皇岛市抚宁县三套集成办公室《抚宁民间歌谣谚语》,抚宁县印刷厂,1987年版第495页)

再看一例:

53)屋里有白白的墙,还有(一)条长桌,{一}把椅子。这似乎都是我的。(老舍《月牙儿》,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35页)

例53)有违“一”字的省与不省需要考虑是否有助于维护对称性的原则,不宜视为正面范例。

综上,在“一”字的省略上,“言内语境”同样起到不可小觑的作用。以上从六个方面就“一”字的省略进行了多角度观照。需要申明的是,其间将某些省略与某种条件对号入座,那只是为了方便讨论。其实“一”字的省略往往是多因合力的产物。例如所谓节奏规律作用下的省略,因为大多见于口语化文本,事实上语体风格也施加了影响。

本文旨在探讨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的省略场合和省略条件,至于省略是否会带来形式上和意义上的改变则没有纳入讨论范围。多年前美国语言学家Bloomfield(1933)有过一个影响很大的说法,即“一种形式,一种意义”(Our fundamental assumption implies that each linguistic form has a constant and specific meaning)[31]。新近发展起来的构式语法学也表示,“构式不同,意义不同。”[32]即此可知,“一”字的省略必将导致形式上和意义上的分化。事实上前述分化业已显现。例如由于经常将“喝一杯酒”说成“喝杯酒”,结果使得后者有了诸如“喝点酒”“喝喝酒”之类含义,以致对于以下用例中的“喝杯酒”难以再作简单还原(请注意着重号标示之处与下划线标示之处的语义关系):

54)一天,两人偶然在路上相遇,彼此说:“咱们坐下来喝杯酒吧!”饮过几遍酒后……(《国学典藏》丛书编委会《文字上的中国》,中国铁道出版社,2018年版第182页)

55)我们俩也很久没有好好地坐下来喝杯酒了,所以喝得有点儿多了。(鬼山僧《寻情记》,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6页)

56)那时我正好忙了一天事务坐下来喝杯酒,提提神,我们一直喝到接近半夜。(金子信选编《外国中篇小说》,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70页)

或许因为在语义的丰富性上“喝杯酒”胜于“喝一杯酒”,无论在古代汉语还是普通话中,前者的出场率都明显高于后者(9)根据北大CCL语料库,在古代汉语中,“喝杯酒”的出现率为18例,“喝一杯酒”的出现率为11例;在现代汉语中,“喝杯酒”的出现率为77例,“喝一杯酒”的出现率为42例。。鉴于“省略影响”不属本文论题,补遗就此打住。

诸多教材一直认为普通话“一”字的省略仅见于三种场合,现在看来这观点至少说并不适用于普通话书面语,因为调查显示,在现代白话文典范著作中,“一”字的省略并非仅限于此。相对于以北京话为代表的狭义普通话,以典范白话文为代表的广义普通话,无论同现代汉语教学的关系,还是同现代汉语应用的关系,都更为紧密,就此开展研究不仅具有学术意义,同时具有实用价值。

本文论及的影响“一”字省略的六种因素,前贤其实都已注意到。但说到“句法分布”,前贤普遍只关心“一”字的站位,即所在位置,而忽略如下事实,亦即由于句法结构存在松紧之别,站位存在两种可能,一是站在松散结构的松散点上,一是站在紧密结构的紧密点上。如属前者,即便其他条件一样不缺,“一”字的省略绝无可能发生;
如属后者,即便其他条件有所或缺,“一”字的省略仍有可能发生。而说到“蕴涵关系”,前贤只是作为推测提出,并未加以论证,至于“蕴涵关系”在“一”字省略上的决定性更是语焉不详。其实在“蕴涵关系”作用下,普通话“一+量”组合中的“一”字不仅在处于非强义状态时可以省略,甚至在处于强义状态时也可省略,[33]以下两例中被省略了的“一”字便是如此:

57)河南登封市公安局长任长霞,她把一天当作两天过,一个身子想分成仨,从上午8时接访,中午只吃了(一)个烧饼……(周广生《走出困惑:大海航行的灯塔》,中国档案出版社,2005年版第265页)

58)老虎……回来对市日神说:“昨前天吃了两个大人,肚子可饱了,今天只吃了(一)个小孩,肚子只有半饱。”(牛耕勤译著《纳西风俗东巴故事》,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69页)

本文依托电子文献和电脑检索手段,就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的省略场合作了穷尽性再调查;
并从“句法分布”“语义强弱”“蕴涵关系”“节奏规律”“语体风格”“言内语境”等角度就“一”字的省略条件作了全面观照。在重新审视“句法分布”作用基础上,本文指出:考察“句法分布”对于“一”字省略的影响,除需注意“一”字的所在位置,还需注意所在结构的松与紧。本文还就“蕴涵关系”推测作了再研究,通过多角度论析将其由学术假设提升为学术定论。本文最后想要强调的是:尽管普通话书面语“一”字的省略乃是六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故而从事有关研究需防止以偏概全,但与此同时还需避免等量齐观,因为事实告诉我们,在影响“一”字省略的诸多条件中,具有基础性的是“句法分布”和“蕴涵关系”,起决定作用的是“句法分布”和“蕴涵关系”。

注:本文语料引自32位北方作家,主要引自其中的8位北京作家,因篇幅所限具体籍贯交代从略。

致谢:本文修订过程中相继吸纳了史有为、陆丙甫、徐杰、王健、余颂辉、刘俐李、李开拓、张德岁等先生的重要意见,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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