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欣， 张碧纯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1.商学院; 2.江北新区发展研究院， 江苏 南京 210044; 3.暨南大学 管理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当前，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宏观调控的主线， 去产能是重中之重， 而去产能的关键则是处置僵尸企业。

然而， 无论是学界还是公众眼中的僵尸企业， 几乎都等同于国有僵尸企业， 但从数量上看， 民营企业才是构成中国僵尸企业的主体部分[1]。

根据中国人民大学发布的《中国僵尸企业研究报告》， 2005—2013年， 国有和集体僵尸企业32 233家， 而民营僵尸企业多达129 814家。

这些非公僵尸企业不仅扭曲了所在行业的信贷和劳动力资源配置， 严重阻碍了其他企业的正常生长， 而且还具有严重的传染效应， 会连累更多企业成为僵尸企业[2]。

非公僵尸企业的产生， 除客观上与民营企业相互担保的借贷方式、 地方官员任期有关[1]， 主观上也与民营企业管理者对企业退出行为的选择密切相关。

目前中国大部分的民营企业为家族企业[3]， 很多家族企业即使面临业务绩效严重下滑， 也不愿意终止该业务。

学界多从创业者因素、 公司因素、 独立因素和家族性因素进行分析， 很少从控制家族目标追求的角度研究这个问题。

与其他非家族企业相比， 控制家族作为家族企业内部最重要的利益相关者， 更遵循情感原则， 非常注重以家族为中心的非经济目标。

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 控制家族对非经济目标越关注， 就意味着越倾向保护其家族社会情感财富(以下简称SEW)不受损失[4]。

这种对SEW的保护是否影响控制家族业务退出战略的选择， 即纵然苟延残喘， 控制家族为保护其SEW， 也不愿意采取关闭、 转售、 清算等直接业务退出行为？这是本文关注的第一个研究问题。

此外， 在当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情境下， 企业退出可能并不意味着失败， 而是释放出更多知识和资源以帮助企业获取新机会。

过分因循守旧， 固守发展前途渺茫的业务组合， 可能会给家族企业带来负面效应。

如何帮助家族企业克服这种负面效应？组合创业可能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

组合创业是目前家族企业创业(特别是跨代创业)的重要方式之一， 也是家族企业在当前经济转型和进入新常态增长时期的一个重要战略表征。

特别是在目前我国家族企业普遍进入了代际传承的高峰期， 组合创业已成为二代树立威信、 证明自身实力的重要手段[5]。

在这种背景下， 组合创业情境是否有利于释出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行为的负面效应？这就引出了本文的第二个研究问题。

SEW概念由戈麦斯-梅西亚(Gomez-Mejia)等学者在2007年首次提出， 定义为家族凭借其所有者和决策者身份从家族企业获得的满足自身情感需要的非经济收益。

根据SEW理论， 控制家族的决策参考点是SEW损失厌恶， 为规避SEW损失， 家族企业宁愿牺牲经济效益[6]。

我们认为， 正是因为业务退出会给家族企业带来更多的SEW损失， 控制家族对业务退出的态度可能并不积极。

这些损失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其一， 业务退出意味着企业失去该业务领域的控制权， 而控制权本身又包含了企业在该业务领域积累的社会地位或人脉关系， 一些家族成员可能因此失去原有头衔甚至工作， 这将直接导致控制家族SEW的损失。

其二， 业务退出尤其是核心业务的退出往往被视为“失败”， 而不是一种创造新机会的策略， 导致部分家族成员对企业的心理所有权下降引发其情感依恋的SEW损失。

其三， 以往研究指出[7]， 代际传承是SEW的核心维度， 业务退出会使企业无法将该业务传给后代， 进一步引发其SEW损失。

控制家族的决策参考点是SEW的损失厌恶， 因此， 尽管业务退出也可能为家族企业带来一定的财务收益， 但这些收益获得可能需要较长时滞并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

而业务退出给控制家族带来的SEW损失比较确定， 当家族企业面临业务退出决策时， SEW为其提供了心理阻碍， 控制家族可能不太愿意实施业务退出行为。

由此， 提出假设1。

假设1：
控制家族的SEW对家族企业的业务退出行为产生负向影响。

组合创业指同时拥有和管理几家公司以及并行发现和开发两个或多个商业机会的创业活动[8]。

研究表明， 组合创业在家族企业背景下尤为重要， 它不仅可以为家族后代或其他家庭成员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 还能够分散风险， 并在核心业务(通常是创始人业务)面临市场挑战时提供替代方案[9]。

我们认为， 若家族企业进行较多组合创业， 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释出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的负向作用。

组合创业涉及的业务范围越多， 意味着公司内部存在更多独立的事业部或业务单元。

特别是对于投资组合中后续参与的业务单元， 家族所有者对这些业务的情感投入较少， 对这些业务的SEW积累与核心业务相比也较低。

在这些业务单元面临是否退出决策时， 控制家族将主要以经济而不是非经济目标作为决策的主要参考点。

因此， 当企业因为绩效较差决定退出该业务单元时， 因初始情感投入较低， 业务退出可能就不会引发控制家族较大的SEW损失感知， 控制家族也更乐意实施退出行为[10]。

基于此， 本文认为相对于组合创业较少的家族企业， 组合创业数较多的家族企业的SEW对业务退出的负向作用更低。

由此提出假设2。

假设2：
组合创业对SEW与家族企业业务退出的关系具有正向调节作用。

(一)样本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1—2018年中国A股制造业上市家族企业为研究对象， 筛选样本时遵循以下标准：
第一， 最终控制人追溯到个人或家族；

第二， 最终控制人及其家族直接或间接持有的公司必须为公司第一大股东；

第三， 控制家族对公司控制权大于等于10%[11]；

第四， 剔除ST、*ST类的上市家族企业；

第五， 剔除数据缺失或异常的样本。

按照上述标准筛选后， 共获得1108个样本、 共计5381个观测值。

本文数据主要来自CSMAR数据库和WinGo财经文本数据平台。

为排除异常值的影响， 对连续性变量在1%和99%分位数上进行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自变量：SEW。

词频分析法作为目前最为常用的文本指标构建方法， 具有可理解性强、 易于复制等特点。

本文将采用此方法对SEW进行测量， 测量步骤具体如下：
首先， 确定种子词集， 根据Laffranchini[12]英文SEW词集， 利用谷歌翻译、 有道词典以及百度翻译这三个权威翻译软件对已存在的SEW英文词集进行翻译并对翻译结果进行初步筛检， 以确定SEW的种子词词集；

其次， 基于种子词进行相似词扩充， 主要依据WinGo财经文本数据平台的神经网络相似词算法检索并筛检， 最终得到SEW的关键词(种子词+相似词)词集；

再次， 计算SEW关键词在企业财务报告全文总字数中所占的词频比例， 最终得出样本企业SEW的数值。

因变量：
业务退出。

本文采用上市公司业务退出数量测量企业业务退出。

用公司本年度财务报告披露的主营业务数减去上一年度主营业务数， 若差值为负数， 说明发生业务退出行为， 将负数取绝对值得到本年度企业的业务退出值；

若差值为正数， 则业务退出数赋值为0。

调节变量：
组合创业。

采用企业当年年报披露的行业数与上年披露的行业数差值测量， 若差值为负值， 说明没有发生组合创业行为， 赋值为0；

若差值为正数， 说明企业在当年实施了组合创业， 用该数值得到本年度样本企业的组合创业值。

控制变量。

为控制其他因素对企业业务退出的影响， 引入企业规模、 企业年龄、 市场集中度等控制变量。

变量说明详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三)模型构建

因变量(业务退出)属于计数变量， 因此， 采用泊松回归模型来估计模型结果。

先建立模型(1)， 以探究SEW对业务退出的影响；

进一步建立模型(2)， 以探究组合创业在SEW对业务退出影响机制中的调节作用。

由于非经济目标对企业行为的影响较为长期， 本文在探讨SEW对业务退出影响时， 将SEW滞后三期， 以体现这种长期效应。

具体模型如下：

Firmexiti,t=a1SEWi,t-3+αControlvariable+δi+ηt+εi,t

(1)

Firmexiti,t=β1SEWi,t-3+β2PEi,t-1+β3SEWi,t-3×PEi,t-1+βControlvariable+δi+ηt+εi,t

(2)

(一)描述性统计

描述性统计详见表2。

由表2可知， 样本企业家族所有权比例均值为40%， 说明我国制造业家族企业的股权控制水平较高。

而业务退出均值为0.08， 说明很多家族企业对业务退出并不十分积极。

表2 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回归分析

表3是回归分析结果。

由表3 的M1可知，SEW的回归系数为-5.44， 统计上并不显著， 说明SEW对家族企业的业务退出可能没有显著影响， 假设1没有获得支持。

由表3的M2可知，SEW与组合创业的交乘项系数为15.47， 在10%水平下显著， 说明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的影响受组合创业的正向调节作用。

因此， 假设2成立。

表3 回归分析结果

为验证本文实证结果是否稳健， 我们主要采用以下4个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
一是将家族企业的界定范围从原来最终控制人控制权比例不低于10%拓宽到不低于20%；

二是替换自变量， 将SEW的测量从原来的关键词词频除以当年年报的总字数更换为除以当年年报的总词数；

三是更换估计模型， 采用广义最小二乘法进行估计；

四是添加行业控制变量。

以上稳健性检验结果均与原假设保持一致， 说明本文研究结果具有较高的可靠性。

基于社会情感财富理论， 本文以上市制造业家族企业为样本， 探讨控制家族的非经济目标(SEW)是如何影响其退出战略的， 并进一步研究组合创业情境对主效应的调节作用。

研究发现， 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的影响并不显著， 但组合创业对家族SEW与家族企业业务退出的关系具有正向调节作用。

本文的理论贡献主要有二。

其一， 目前学界对家族企业退出战略的研究主要从创业者因素、 公司因素、 独立因素、 家族性因素和经济性因素进行分析， 很少从控制家族目标追求角度出发研究这个问题。

本文从SEW这一非经济目标角度出发分析家族企业的退出行为， 丰富了家族企业退出战略的研究视角。

其二， 目前家族企业组合创业研究主要关注新企业和新业务的产生， 对企业退出行为的研究较少。

本文不仅深刻探讨了家族企业业务退出行为的理论机制， 而且将家族企业的组合创业纳入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影响的研究框架中， 对促进家族企业组合创业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也存在一些不足， 如并未按预期发现SEW对家族企业业务退出行为的负向作用， 这可能是因为本文主要将SEW作为单维构念， 忽视了SEW所包含的多重维度。

不同控制家族可能会追求或关注SEW的不同维度， 进而对家族企业的退出行为产生差异影响。

未来研究可以尝试分析SEW的不同种类或维度对家族企业退出行为的影响差异， 以区分不同SEW维度的宽幅差异， 进一步促进学界对非经济目标与家族企业退出关系的研究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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